外交记忆 | 驻朝鲜大使馆在战火中诞生(上)
作者简介
张瑞杰 1950年进入外交部,20世纪50年代曾两度在中国驻朝鲜大使馆工作;60年代后在外交部亚洲司长期主管朝鲜工作,曾任副司长;80年代先后任中国驻伊朗大使馆参赞,驻埃塞俄比亚、斯里兰卡大使;1992年参加中韩建交谈判。
1950年6月爆发了一场举世震惊的朝鲜战争。当战火烧到鸭绿江边的时候,中国人民志愿军高举“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旗帜开赴朝鲜前线,与朝鲜人民并肩战斗,浴血奋战2年零9个月,终于在1953年7月取得胜利,迎来了和平。这是众所周知的历史。
但是,中国在朝鲜的外交机构——中国驻朝鲜大使馆在那一段战争年月里是怎样建立和坚持工作的,却鲜为人知。简言之,中国大使馆是在战争爆发后建馆,建馆后不久即由于战场形势逆转而向后方撤退,并且兵分两路,分两处办公达3年之久。直到停战后方合二为一,恢复为一个整体。这可能是我驻外使馆中独一无二的例子,在世界外交史上恐怕也是少见的。
建交前,中国在朝鲜已有机构
1949年10月6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第6天,新中国同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建立了正式外交关系。当时,朝鲜从日本殖民主义统治下获得解放已逾4年,但成立共和国也不过1年之久。两国建交前,中国在朝鲜早就有一个代表机构,那就是1949年3月在平壤组建的中国东北行政委员会驻朝鲜商业代表团。而商业代表团的前身则是1946年7月东北局派出的驻朝鲜办事处,对外称“平壤利民公司”。
其时我东北解放战争处于非常困难的时期,东北局驻朝鲜办事处作为支援南满作战的后方机构,在朝鲜党和政府的大力支援下,担负着伤病员的撤退安置、战略物资的筹集转运、借道朝鲜沟通南北满及其他解放区的物资交流,以及输送人员过境等任务。除平壤总部外,还在镇南浦、新义州、满浦和罗津设有4个分办事处,对外称“利民公司分公司”。
随着我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和东北解放区的巩固与扩大,1949年3月在原“平壤利民公司”的基础上组建成具有官方性质的东北行政委员会驻朝鲜商业代表团。中国驻朝鲜大使馆成立之前,这个代表团实际上担负着两国之间的联络任务。中朝建交后,代表团就在等待着,准备中国大使馆一旦成立,即结束自己的历史使命。
使馆未建,战火开始
作为商业代表团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我同大家一样企盼着大使馆的建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突然爆发了。在这之前我们听到一些南、北朝鲜分界的38度线上局势紧张的传闻,但谁也没有想到战争会这么快就真枪实弹地打起来。
△ 战火在38°线上燃起
6月25日那天早晨,朝鲜内务省发表新闻,说南朝鲜伪政府的国防军于当日拂晓突然在38°线全线地区向北进犯,已命警备队击退入侵敌人,警告南朝鲜当局立即停止战争行为,否则要对一切严重后果负责等等。与此同时,朝鲜中央召开各种紧急会议,决定实行战时体制,推选金日成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和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
第二天,金日成发表广播讲话,号召全体朝鲜人民一致奋起投入救国斗争,打倒李承晚政权;要求人民军官兵保卫北半部成果,解放南半部,统一祖国。美国利用苏联代表缺席的空子,在连续召开的联合国安理会会议上,迅速通过美国提案,用联合国名义对朝鲜实行军事干涉。美国在命令军队向朝鲜出动的同时,还将第7舰队开进台湾海峡,公然干涉中国内政,阻止我解放台湾。
战争爆发初期,形势发展很快,战线迅速向南推进,朝鲜人民军部队第三天就开进了汉城。我们所在的平壤市,人们觉得远离前线,除了听听战报外,没有多少战争气氛,市民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但是随着美国军事干涉的实施,特别是美国空军对北方采取行动后,平壤上空的宁静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 对平壤进行轰炸的美军飞机
商业代表团驻地坐落在平壤市中心大同江畔,隔江东望,对岸不远处是一个军用机场。敌机第一次空袭平壤那天,这个机场就成了首要目标。记得是战争开始三四天后,空袭就开始了。
那天上午,我们突然听到空袭警报,同时也听到敌机已经飞临上空。我们都是第一次听到喷气式飞机的声音,头一次经历敌机空袭的场面,似乎不知道害怕,还自作聪明地以为敌机只会袭击军事目标。大家都聚集在楼上窗口前观看江东机场被敌机袭击的情景。
对于敌机突如其来的袭击,机场上好像没有什么准备。只见成排的螺旋桨式战斗机停在机场,没有什么动静。敌机是喷气式,速度很快,它们已经轮番俯冲,开始投弹扫射了,才见一些驾驶员跑出来奔向战机。有几架飞机冒着敌机炮火勇敢地起飞迎击,无奈时间已晚,又寡不敌众,而且机型落后,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们看见有的战机刚刚起飞即被打中,一头撞在山坡上爆炸。机场上来不及起飞的大部分战机全被击中起火爆炸,机场成了一片火海。敌机飞走又回来,在上空不断盘旋,似乎在寻找下一个目标。直到我们楼上一扇窗的玻璃被弹片击穿,大家才如梦方醒,感到我们这座非军事建筑物也非安全之地。
△ 大批朝鲜难民从平壤逃离出来
这时的形势是,地面上朝鲜人民军向南节节推进,但制空权、制海权却不在自己手里。当时朝鲜空军力量弱小,几乎没有抵抗能力,地面高射防空武力也很有限,所以敌机活动一开始便显得非常猖狂。天上飞来飞去,每天肆虐不已的全是美国飞机。不管是城市乡村、道路桥梁,也不论是路上车辆、街上行人,都是他们的袭击目标。
当时平壤是一个约40万人口的城市,天天处在敌机威胁之下,没有防空设施,工作生活都成了问题。开始时还能听到空袭警报,由于敌机活动频繁,出没无常,常常是敌机已到头顶,警报才响起来,所以后来也就干脆不响了。防空袭全凭自我感觉。
商业代表团是一个不小的摊子,在这种情况下无法正常办公了,只好实行疏散。除留下少数人坚守工作和看守机关外,大部分人到平壤以北的一个小镇顺安暂避。那里有一座不大的教堂,加上几间民房,便成了我们的临时驻地。大家很快适应了这种战争环境,一些人的恐惧感也慢慢消失。只要炸弹不扔到头上,没有人太在乎了。过了些天,我们部分人又陆续返回平壤,准备迎接大使馆的建立。
首批外交官到达,驻朝使馆成立
1950年7月10日,国内正式派出的首批外交官抵达平壤。他们是临时代办、政务参赞柴军武及其他参赞、一等秘书、武官和副武官等。他们的到来,标志着中国驻朝鲜大使馆正式建立。原来的商业代表团宣布撤销,大部分人调回国内,一部分人留下来转为大使馆工作人员,我是其中之一。
△ 柴军武(后改名为柴成文)
使馆成立之初,柴军武代办等新来的同志住在国际饭店,并在那里办公。我们留下来的人仍住在原商业代表团的楼内。这里原是一家华侨饭馆,两幢二层楼房已经破旧。朝鲜政府将与商业代表团相邻不远的法务省办公楼拨给中国大使馆做馆舍。这是一幢用花岗石块砌成的三层楼房,非常坚固。因为原来属于一白姓寡妇所有,附近群众称之为“白寡妇楼”。经过简单修缮,使馆人员搬了进去,并在院子里挖了一个防空洞。这就是大使馆的正式馆址了。
防空洞当时是必备的建筑物,我们的防空洞几乎占满了原本就不太大的院子,东西各有一个出入口,洞体用水泥浇灌,顶部水泥层1米多厚,水泥之上再加4米多厚的沙土袋。一有空袭,大家就跑进去躲避,感到很安全。其实,这样的厚度是经不起重磅炸弹的,后来在使馆人员撤离期间,不知什么时候它的顶部挨了炸弹,整个洞子全被炸毁了。当时里面如果有人,那是一个也不能存活的。
△ 1950年8月,中国首任驻朝鲜大使倪志亮(左四)赴朝任职,外交部办公厅主任王炳南(左三)、朝鲜首任驻华大使李周渊(左五)等前往北京火车站送行。
8月12日,柴军武代办来后的一个月,中国首任驻朝鲜大使倪志亮到任。朝方对倪志亮大使到任十分重视,除报上刊登抵达时的照片外,还在消息中强调中国大使是位将军。
此时的战场情况是,朝鲜人民军把美军和李承晚军压缩到朝鲜半岛东南角洛东江以东的狭小地区,南朝鲜大部分地区已经在人民军的控制之下。在8月15日朝鲜解放五周年大会上,金日成号召要使8月成为完全解放朝鲜国土的月份。实际上这时战局已呈现胶着状态,人民军的攻势不再像初期那样凌厉。美军、李承晚军却从分散变集中,形成一块啃不动的骨头了。
战线虽远在南方,后方却一天也不得平静。敌机成天在头上转来转去,夜间也不断骚扰。倪志亮大使到任后,增加了外交官,使馆力量得到加强,但在战争环境下,开展活动受到很大限制,大使、参赞的活动也只能利用空袭间歇或在晚间敌机活动减少时进行。
敌机活动日益加剧,防空成了每天必不可少的任务,记得我们撤退前对平壤轰炸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8月下旬的一天。那天一大早,敌重型轰炸机群即列队飞来,与往常不同的是,它们没有搜寻目标,没有四处盘旋,而是环绕着城市的四周边缘飞行,一架挨一架,一条线、一条线地由南向北推进,成片地投弹轰炸,即所谓“地毯式”的轰炸。除破坏建筑物的重磅炸弹外,还大量使用了杀伤弹。
当时我属于武官处,每天要在使馆楼顶平台上观察敌机空袭情况。我用望远镜观察,清楚地看见敌机投下的炸弹,一串一串地呼啸着坠下地面。接着就爆起一片硝烟和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使馆南面的大半个城市顷刻间笼罩在烟雾弥漫的火海中,整个平壤都被震动了。大批平民百姓被迫自南向北逃亡,他们扶老携幼,满脸惊恐,涌满了所有的大街小巷。
敌机的轰炸线一步一步向北逼近,眼看着下一步就到使馆地区了,倪大使派人把我叫了下去,说今天情况有些异样,不要观察了。可是我进入防空洞后,轰炸也停了。事后我们驱车出去察看情况,只见到处是残垣断壁,瓦砾成堆,死伤的群众和嚎啕大哭的妇女,生灵涂炭,惨不忍睹。
进入9月,使馆要为国庆招待会做准备了。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国庆,也是驻朝使馆第一次在馆内举办国庆招待会。尽管条件、环境都很困难,由于馆内上下齐动员,大家通力合作,国庆招待会如期举行。客人来了不少,效果不错。大家感到满意,但同时也对战局的发展感到忧心忡忡……
未完待续……
文字 | 《中国外交官在亚洲》
作者 | 张瑞杰
图片 | 源自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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